第三十九章 一头雾水

在香坊，杨青生的威望是不言而喻的，因此，当他冷静的目光一看过去，底下瞬间安静了不少。许多本在交头接耳的村民，看到杨青生头抬起来了，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，所以都在等着他开口。

然而，正当杨青生想开口说“继续开会”的时候，眼睛却看到有个人站在最后排门边冲他挥手。他的眼睛视力还好，一眼就认出了，那是刘彩凤。

“彩凤不是请假去镇里看病去了嘛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

杨青生正寻思着，然而，紧接着，他就更纳闷了，因为刘彩凤身边还站着两个人：镇长和董兰！

董兰的出现，杨青生并不感到奇怪，因为她是驻村干部，本就是随时有可能出现在村里的。驻村干部进村走访一周不少于一天，但不限于一天。但是，镇长也同时来了，这让他在心生奇怪的同时，心里更明白，今天香坊算是出丑了，而且这丑出得还不小。

镇长突然出现，杨青生心里当即作了个决定，那今天的村民大会不能再往下继续开了。

今天的村民大会之所以没有邀请镇里领导参加，就是杨青生有预感，这会不可能开得一帆风顺，所以没有必要让镇里的干部在一旁看热闹。但是，现在镇长和董兰居然是不请自到，那肯定是冲着什么来的，说不定，就是冲着村民大会来的。

想到这里，杨青生突然意识到，这时候强推《通知书》投票过会，或许时机不太对了，搞不好会给镇长落下自己“独行专断”的口实。“独行专断”这顶帽子，之前就有村民在**评议村干部时，给他戴上过。所以，他干脆直接宣布：“考虑到不少人的诉求与原定的方案略有出入，所以，村委会决定，村民大会暂时休会。村民代表，村两委干部留下，其余人先家走，等通知决定下午什么时间再继续开会。”

“这样啊，我补充一句。”看杨青生说完了，孟庆繁一把就抓过话筒去，同时站了起来，指着镇长和董兰站的方向说道，“我刚看到镇长亲自来了，大伙稍等一下，先看看大领导有什么指示精神没有，再退场。”

原来，刘彩凤这冲着**台挥手，坐在一旁边的孟庆繁也看到了镇长和董兰现身会场。

让孟庆繁这么一说，杨青生再也不能装作自己没看到镇长来了似的，只能假装刚刚看到的样子，忙快步走下**台迎了过去。

董兰站在镇长身后，高着一个台阶呢，所以整个会场尽收眼底。当她看到杨青生一头白发晃动着，下台阶的时候，腿脚明显的不太利落了，心里头当即一酸：真是岁月不饶人，当年人称香坊头一条汉子的人，如今也是老态毕显了。

刚在来香坊的路上，镇长和董兰说了不少杨青生与孟庆繁的事。听得出，镇长对杨青生颇为欣赏，认为他是农村党务工作者的典型代表，只不过，杨青生的脾气过于耿直且执拗，做事情方法也略显简单。不过，对孟庆繁，镇长说的不是很多，评价相对比较中性。

“与杨老大优缺点同样鲜明的个性相比，孟老四的身上，你几乎说不出他有什么问题，而这恰恰是他的问题所在。不管是城市，还是农村，老好人的背后，总藏着某种玄机或者目的。”

镇长似乎是话中有话，董兰听出来了。

因为在香坊长大，所以，关于这两个人的故事，董兰听到的自然不比镇长少。但是，阅历摆在那里，让镇长一分析，她还真觉得，或许是因为杨青生与她家有过节，而孟庆繁是闺蜜的父亲，所以过去自己对这两个人的认识真的有偏见。尤其是听了一些关于杨青生为人处事的具体事情之后，她内心的一种直觉更加强烈：当年母亲和杨青生之间的过节，中间可能真的有什么误会，只是因为杨青生一直不愿意说，所以没有人知道内情。

据长辈说，董兰母亲出事的那天，一早派工之前，杨青生特意把母亲叫过去说话了，然后，母亲就被分配到了推车运输麦垛的小组。当时，一同干活的村民都劝她，刚坐完月子的人不能干那重活，和杨青生说几句好话，到体力消耗相对较少的割麦小组去，甚至是不需要多少体力的扎垛小组。可是，母亲一句也没说，只是闷头推车就走。结果，只干了半天，下午就出事了。

后来，董家逼问杨青生，那天一早他把董兰母亲叫过去，究竟说了什么，杨青生却是始终一句话都不说。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，他不解释，别人自然也就无从知晓真实细节。一开始，杨青生说，董兰母亲的事，自己是有责任的，愿意接受组织上的惩罚。不过，当公社里下来人调查时，他却又翻脸了，说是董兰的母亲自己要求去运麦小组，他只是满足了她的愿望，因此自己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责任。这一反一复，自然使杨青生与董家的矛盾白日化了。

听镇长的话，董兰感觉他未必知道自己母亲去世与杨青生有关联，所以，她也没有提当年的事，只是想着，依着镇长对杨青生的评价，他应该不至于故意为难一个刚坐满月子的村民。

董兰正想着事情，杨青生和孟庆繁已经走到了跟前。

面对两位村干部的邀请，镇长却不为所动，说道：“我们是因为有点工作上的事来村里，和你们的村民大会无关，没想到你们还没开会，所以，算是打扰了。至于指示的事，暂时就不提了，既然杨**已经宣布休会，那就先休会吧。”

事实上也确实如此，如果不是孟萍萍生拉硬拽，这会镇长和董兰还在村两委办公室坐着呢。

看镇长态度很明确，这也正是杨青生巴不得的，免得乱哄哄的场面让镇长笑话，他当即转身冲正围观着的村民喊了一嗓子：“散会！”

临近中午饭点了，村民们有的家里还没生火做饭呢，一听，全都一窝蜂散了。没几分钟，原本三百多人的会场里，只剩下了三十多个人，这些人都是村民代表和村干部。

“镇长，我们接下来开一个村民代表会议，主要是讨论研究刚才村民大会上，一部分村民提出的诉求怎么解决的问题。本以为地荒了那么多年了，大家对村里的决定不会有什么意见，没想到，连一向老实本份的林森娃那样的人，都跳起来了。我和杨**思量着，这事如果处理不好，恐怕会影响香坊村的安定团结大局，所以准备先开个骨干会讨论一下对策。您看，能否请您和董科一起参加，帮我们出出主意，把把关？”

没等杨青生开口，孟庆繁就抢先一步对镇长说道。

“是啊，我也是这个意思。”杨青生也在一旁附和道，“通过上午的村民大会，暴露出了我们在复耕复种方案准备上，存在一些考虑不周的问题，部分村民反应很强烈。但是，请上级组织相信，复耕复种是**下达的大政方针，我们香坊村坚决不能也不会落后，一定能够克服困难解决问题。”

这两个人一前一后，说的内容差不多，但是，孟庆繁侧重于强调问题，而杨青生则偏向于表态，貌似一唱一和，其实两个人所怀的心思完全不同。因此，董兰盯着镇长看，看他会如何决定参，是加还是不参加？

从昨天的头一天入村开始，董兰算是对农村工作有了初步的体验，她感觉农村干部包括乡镇干部说话做事，简直是太富有艺术性和哲学性，简单的事情与简朴的语言里，往蕴含着浅入深出的大道理。这方面，在部队的动转体系里，人际关系的处理相对要少且单纯很多。而且，在命令式任务的执行中，没有太多模棱两可的选择，你所需要关注的，仅仅是端正自身的态度与做事的方式方法。因此，对于军队转业干部，如何去和别人相处，是一道需要迈过的关卡。

比如，眼前这件事，无论参加还是不参加，都是能够体现镇长的想法。不参加，自然还是因为接下来的会，是村两委的内部会议，乡镇不干涉是基本原则。参加，也是有充分理由的。一是刚才孟庆繁和杨青生算是发出邀请了，二是乡镇本身具有指导村务工作的职能，尤其是对村里发生的疑难问题，更是应该积极主动去参与。

因此，董兰的判断是，镇长多半会答应的，因为他们就是奔这事来的，不参加等于错过一个好时机。

可是，镇长一开口，就让董兰傻眼了：“我今天带小董来村里，其实是了解村里的计划生育对象工作的，所以，你们接下来的会，我们就不参与了。不过，得借你们的妇女主任给我们用一下，一个钟头，如何？”

说着，镇长指了指一旁的刘彩凤，说道：“彩凤得陪我们。”

董兰分配在农办工作，复耕复种才是她要管的正事，镇计生办的活和她八杆子也打不着。因此，这会镇长突然说带着她来村里了解计生工作，不仅董兰愣了一下，连在场的人全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。刘彩凤当然更是满脸愕然的样子，心里还想着，董兰不会兼带了镇计生办的工作了吧。

“哦，事情是这样的。前几天，区计生委开了个紧急会议，要排查各村的育龄妇女上环情况，可计生办就两个人，十几个村根本跑不过来，所以只能全镇干部齐心协力一块上。这不，我和小董就是被抓公差了，哈哈。”

镇长这么一解释，大家都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。遇到大事，镇里干部不分部门一齐上，那是家常便饭，所以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。只有董兰还是一头雾水，心里还想着，这都哪跟哪的事，计生办抽调我帮忙，我本人怎么就不知道呢？